魏无羡知道他听不得这样的轻佻言语。但跟从前一样,越是听不得,他越是想说。打完结、收好乾坤袋后,蓝忘机看着他,虽仍是面无表情,眼里却满满的欲言又止。他故意道:“含光君,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你还担心?信我啊。昨晚我真的没有把你怎么样,当然,你也没有把我怎么样。”
蓝忘机道:“……昨夜,除了抢笛子,我……”
魏无羡道:“你?你还干什么对吧?也没干什么,就是说了很多话。”
蓝忘机:“……什么话。”
魏无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就是,嗯,比如,你很喜欢兔子,之类的。”
“……”蓝忘机闭上眼睛,转过了头。
魏无羡体贴地道:“没事!兔子那么可爱,谁不喜欢。来,含光君,你好好洗漱一下,洗把脸,喝点水,咱们下楼就出发啦。我回隔壁去了,不打扰你了。”
走出房去,关上门,他站在走廊里,好一阵无声的捧腹。
蓝忘机似乎被打击到了,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好长一段时间也没出来。在等他的过程中,魏无羡悠悠然下了楼,出了客栈,坐在台阶上,眯眼晒晒太阳。晒了一阵,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从街上跑过。
最前面的一名小童跑得飞快,手里拽着一条长线,长线的尽头,一只风筝不高不低、上上下下地飞着。后面的小童拿着小弓小箭,一边吆喝,一边追赶着那只风筝射。
这个游戏,魏无羡从前也很爱玩儿。射箭是每个世家子弟的必修之艺,但他们大多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射靶,除了出去夜猎时射妖魔鬼怪,就喜欢这样射风筝。每人一只,谁放得最高、最远,同时射得最准,谁就是赢家。这个游戏本来流行于仙门各家族年纪尚小的子弟之间,流传出去后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很喜欢,只是他们一支小箭射出去的杀伤力,却不比这些技精材优的世家子弟了。
当年,魏无羡在莲花坞时,和江家子弟们玩射风筝,拿了许多次第一。江澄则常常是第二,他的风筝要么飞得太远,箭射不到,要么射到了,却不如魏无羡的风筝飞得远。他们的风筝大多数都做成一只飞天妖兽的形状,颜色艳丽铺张,血盆大口大开,垂下几条尖尖的尾巴随风乱摆,远远看着,鲜活生动异常,还有些狰狞。魏无羡的那只比别人的大整整一圈,是江厌离给他画的。
想到这里,魏无羡嘴角噙起了浅浅笑意,不由自主抬头,去看这群小童放飞的那只风筝是什么样的。只见它圆圆的一大片,是金色的,垂着几条长长的穗子。
他心中奇怪:“这是个什么东西?烧饼?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妖怪?”
这时,一阵风吹来。那只风筝飞得本来就不高,又不是放在开阔地带,一吹就坠了下来。一名小童叫道:“啊哟,太阳掉下来了!”
这片圆圆的金色东西,原来是太阳。魏无羡登时明白了。这群小孩儿,多半是在玩模仿射日之征的游戏。
此地是栎阳,当年岐山温氏家族鼎盛之时,到处作威作福,而栎阳距离岐山不算远,本地人必然深受其害,不是被他们家没关好的妖兽闹过,就是被他们家的修士欺凌过。射日之征后,温氏被各家族联手压灭,百年基业顷刻崩塌,岐山一带周边的许多地方,都养成了庆祝温氏被灭的传统。这种游戏,大概也能算一种吧。
小童们停下追逐,很是伤脑筋地聚在了一起,开始讨论:“怎么办,还没有射太阳,它就自己掉下来了,这下谁做老大?”
一人举手:“当然是我!我是金光瑶,温家的大恶人是我杀的!”
魏无羡坐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看得津津有味。
在这种游戏里,如今风光无限的仙督敛芳尊,当然是最受欢迎的一角。射日之征中,金光瑶卧底数年如鱼得水,将整个岐山温氏里里外外骗得团团转,泄密无数而不自知,最终成功刺杀温家家主,给了射日之征一个完美的收尾。要是他玩,他也想当一回金光瑶试试。选这位小朋友做老大,很合理!
另一人抗议:“我是聂明玦,胜利次数最多,收服的俘虏也最多!我是老大!”
“金光瑶”道:“可我是仙督呀。”
“聂明玦”扬了扬拳头:“仙督又怎么样,还不是我三弟,见了我就要夹着尾巴跑!”
“金光瑶”果然很配合,很入戏,肩膀一缩就跑了。又一人道:“你个短命鬼。”
既然选择做某位仙首,心中自然是对这位仙首有些喜欢和憧憬的,“聂明玦”怒了:“金子轩你死得比我更早,有资格说我短命吗!”
“金子轩”不服道:“死得早怎么了?我排第三。”
“排第三也不过是脸排第三!”
这时,有个小朋友似乎跑累了站累了,也蹭到台阶旁,和魏无羡并排坐下,摆了摆手,和事佬一般地道:“好啦好啦,都不要争了。我是夷陵老祖,我最厉害。我看就我勉强一下,做了这个老大吧。”
魏无羡:“……”
也只有这样的小孩子,会单纯的不计较善恶毁誉,只争论武力值,肯赏脸做一做夷陵老祖了。
又一人道:“不对,我是三毒圣手,我才是最厉害的。”
“夷陵老祖”很了解地道:“江澄啊,你有啥比得上我的,你哪次不是输给我,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最厉害。羞不羞。”
“江澄”道:“哼,我比不上你?你怎么死的记得吗?”
魏无羡嘴边那抹浅淡的笑意,瞬息之间融化了。
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一根剧毒的小针扎了一下,周身上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刺痛。
他身旁那位“夷陵老祖”拍手道:“那我这边再加一个温宁,加一只阴虎符,无敌了!温宁呢?出来!”他捡起脚边一块石头,就当做是“阴虎符”了。一名小童弱弱地道:“我在这里……那个……我想说……射日之征的时候,我还没死……”
魏无羡觉得非打断不可了。
他道:“各位仙首,我能问个问题吗?”
这群小孩子从来没有玩这个游戏的时候被大人介入过,何况还不是呵斥,而是这种一本正经的提问。“夷陵老祖”奇怪又戒备地看着他:“你要问什么?”
魏无羡道:“为什么没有蓝家的人?”
“有啊。”
“在哪里?”
“夷陵老祖”指了指一名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孩子:“那个就是。”
魏无羡一看,果然,这孩子面貌清秀,额头上带了一圈绳子,充作抹额了。他问:“他是谁?”
“夷陵老祖”嫌弃地撇了撇嘴,道:“蓝湛!”
……好吧。这群孩子把握到了精髓。扮演蓝湛,确实应该闭嘴不说话!
忽然之间,魏无羡的嘴角重新弯了起来。
那根剧毒的小针被拔出,不知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什么刺痛刹那间一扫而光。魏无羡自言自语道:“奇也怪哉。蓝湛这么闷的一个人,怎么能总是让我这么开心呢?!”
蓝忘机下楼来的时候,就看到魏无羡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笑得癫狂缭乱,见他来了,好容易才站起来。沿路走,沿路笑,像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
蓝忘机忍不住道:“……我昨晚究竟还干了什么?”
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否则何至于让他笑到现在???
更新于 2021-04-23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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