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简弯腰在她脸上闻一下,熟悉的牛奶沐浴露味道在她身上变得很不一样。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特别,很好闻。
鼻尖在她脸蛋蹭蹭,方简说:你好像那个馒头,刚出笼的,香香软软的,可是你那么黑,那你就是荞麦馒头,你吃过吗?
小孩歪头,啥是悄慢。
方简:荞麦。
小孩:荞磨。
方简:乔摸。
小孩:乔摸。
方简都给她带跑偏,没好气,算了。
算了。她还跟着学。
你咋这么好玩啊!方简揉她的脸。
你咋这么好玩啊!
你明明就可以不说错,你是故意的!
小孩脸都被揉得变了形,噘起嘴巴,我在逗你开心啊。
方简看着她,好半天才说:我也蛮喜欢你的。
出去给她倒牛奶的时候,方简听见客厅里大人们说,明天一早就买票坐火车离开,去当年一起服役守卫的边境城市,来回预计花费近两周时间。
也就是说,爸爸有两个星期都不在家,那可真是太好了怎么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开开心心玩一场,是个问题。
只是不知道姜叔叔会不会把姜小莱也一起带走,她那么小,怕是经不起劳顿。
假如她在路上发烧了怎么办?她不一定能跟去照顾她的。
假如她再一次被丢掉呢?方简不相信这世上所有的大人,他们或许从不撒谎,他们从来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只会也只能欺负小孩了。
等待阿姨帮她热牛奶的时候,她心里冒出一百个鬼主意。
回到房间喂小孩喝完奶,方简摸着她的头说:如果明天你爸爸要带你走,你是选择跟我在一起,等他们回来,还是跟他一起走?
不待回答,方简立即开出条件,如果你愿意在这里陪我,我就用我的压岁钱给你买跟我一样的裙子,洗澡的小玩具我全部送给你,你走的时候,我再送你一些书和笔记本。
小孩高举双手,咋咋呼呼,小玩具好!书,不要!
是童话书哦!方简诱惑道。
我不要!小孩叉腰。
好吧,不看书,我天天请你吃辣条,总可以了吧。
好。这次倒是答应得爽快。
方简开始教她,假如,明天你爸爸说要带你走,你就耍赖不去,说想跟我在一起,因为我爸爸肯定不会带我去的,但是我又不想和你分开,你就哭你就闹,说不去,说要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小孩不计较她无理的安排,扬着一张憨厚无邪的小脸,因为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的。
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小孩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发誓会牢记简简姐姐的叮嘱,告诉自己要坚决按照要求执行计划,替她保守秘密。
睡前方简搂着她,给她洗脑:大人跟大人是一伙,小孩跟小孩是一伙,你跟我是一伙,你如果出卖了我,就是背叛,知道吗?否则你的小裙子和辣条都没有了。
我不背叛!小孩握拳。
真乖,你是最乖最乖的小孩。方简亲亲她的额头,又拍拍她的小肚子,睡觉吧,小乖乖,明天给你买陈皮糖。
四个大人出去开房住,姜建军临走前谷映兰带他进房间看孩子,两个小家伙都睡着了,小的那个睡得四仰八叉,腆着肚子,微微张开嘴巴,腿搭在方简肚子,无忧无虑的小猪仔。
方简梦中眉头紧锁,呼吸困难,谷映兰赶紧把那条小胖腿轻轻地抬到一边去。
睡了,就不喊醒她了。
放心吧,简简是个能干的好姐姐,可以照顾好她的。
都是你教育得好。
简简是懂事的。
门被轻轻地带上。
第二天上午九点,姜建军回来,收拾起姜小莱的衣服要带她走,小孩抻着腿坐在床上等大人来给她编辫子,睡一觉起来早忘了昨晚的约定,方简冲她挤眉弄眼,狂打手势,她一脸迷茫。
终于,还是谷映兰开口,孩子这么小,怕是受不住长途跋涉,还是让她留在这里吧,反正都得从南洲坐火车回桃阳的,就把她放在这里玩吧,有简简照顾她,这孩子很懂事的,你就放心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方简,方简低下头,盯着自己拖鞋里的一双希腊脚,想起奶奶说:二脚趾长是先死爹后死妈。
九岁的孩子,基本道德伦理观念尚未成型,善恶边界模糊,她的早慧使她小小年纪心里便充满见不得人的阴暗龌龊。
希腊脚就是这样的,这可不怪她,她生下来就这样,父母一点商量也不给就自作主张生下这双希腊脚的。
妈妈会趁着爸爸不注意偷偷地对她好,爸爸却从来很严厉,只偏向姐姐。他先死的话,可怨不得别人,简简的脚不是她自己想长这样的
经谷映兰提醒,荞麦馒头也终于想起昨晚姐姐的叮嘱,等到两条辫子梳完,抱着姜建军胳膊说:爸爸,我想在简简姐姐家,我想和姐姐玩。
姜建军是舍不得她的,姜植树临上火车跑了,让他跑去吧,他的小莱可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
可他在这里实在不占优势,一大两小围在他身边软磨硬泡,考虑到天气和环境因素,把她放在南洲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小莱是被抛弃过一次的孩子,为了让她放心,无论路上多辛苦姜建军都得带着她,现在她自己想留下来,那就尊重她的意见吧。
等到大人都走光,方简捏住荞面馒头软乎乎的腮帮子,咬牙切齿,你差一点就搞砸了!你昨天晚上怎么答应我的!
简简姐姐对不起,我忘记了。
你这个笨蛋!
之后小孩再帮她打掩护就晓得厉害了,她很会撒娇,抱住人大腿,仰脸忽闪她的长睫毛,嬢嬢嬢嬢奶呼呼地喊,大人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方简甚至连暑假作业也不用写了,每天起床后首要任务是给妹妹刷牙洗脸,然后吃早餐,带妹妹出去玩,中午回家吃饭,午觉后继续出去玩,晚上吃完饭看动画片,洗澡睡觉前还可以出去玩一个小时的儿童扭扭车。
这个小区里有很多方简不能去招惹的小孩,姜小莱才不管你谁家小孩,惹了她就准备好挨揍吧。
大一点的小孩都不屑与小豆丁们发生争执,也不会强霸占滑梯和沙坑不准别人玩,头三天,姜小莱基本都在跟同龄人吵架打架。
城里小孩不如她嘴会说,不如她声音大,也不如她拳头硬,有时她甚至不用出手,扯着嗓子吼一声,就能把对方吓跑。
凭啥就你能玩啊!你算老几啊!
你管我是哪里来的,我就要玩!
信不信我揍你,我叫我哥来揍你!
有大人说:你怎么这么霸道呀!
小孩可不会给大人留面子,扯着嗓子大声吼:明明是他先抢的,你们看都不看就乱讲,真讨厌!
问她:你是谁家小孩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小孩说:我是山里来的野人。
每次她去山上玩得一身泥回来,姜建军都说她是野人,她记住了,记牢牢的,跟爸爸和哥哥赌气的时候就说自己是野人,不吃饭了,要自己到山上去摘野果吃。
好哇,没有大人管的小野人,谁也惹不起,方简跟在她身边从来是一声不吭,默默纵容她早就看这些死小孩不顺眼了,来个人教训教训他们也好。
几天下来,同龄小孩看见这小瘟神都远远躲开,不跟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小妞多计较。
方简跟着她四处横行霸道,很是威风。
姜小莱也非常喜欢这个超有钱的姐姐,姐姐每天给她买辣条、泡泡水和糖果,还帮她把泡泡水里的泡泡摇出来一点一点放完,又体贴又温柔,简简姐姐真是太好啦。
当然,也有不买她账的,这天下午,因为抢滑梯,姜小莱跟个小胖打起来了,对方身强体壮,她罕见落了下风。
方简从来只会窝里横,方正不在,又有姜小莱撑腰,在家她跟谷映兰拍桌子打板凳,到了外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看两人越打越狠,她站旁边干着急,也只会喊:不要打啦不要打啦!
你揍他呀!姜小莱大吼,辫子被人拽着,手指甲掐到小胖嘴巴里,眼睛都打红了。
方简举着手不知道先从哪个部位下手,干脆把自己当个沙包横两人中间,趁机朝小胖大腿上用力掐了两把,最后是过路的大人把她们分开。
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这次真打得有点厉害,邻居上路敲门叫谷映兰,说俩闺女在外面跟人打起来了,谷映兰问打的谁,对方报个名字,她心里的人际关系网蛛丝般密布串联。
一个普通职工家庭的孩子,男孩,十岁。
下楼站到滑梯边,谷映兰昂首挺胸,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打一个比他分别小一岁和三岁的妹妹,很威风啊,还抢滑梯,十岁的小孩还玩什么滑梯啊!人家那谁家的小孩十岁都会骑越野单车了,打女人很威风哦!来啊来啊,你们来打我啊切,简直是莫名其妙!
谷映兰当然也有泼妇的一面,更懂如何看人下菜碟,方正不在家,她都懒得装了。
吵赢架,牵着两个小孩回家,谷映兰让她俩在门口罚站。方简向她求情,妈妈,真的是那个小胖子先欺负我们的,他平时也老欺负我,妹妹是帮我报仇的。
姜小莱扑上去抱住谷映兰大腿,嬢嬢,我们错啦
谷映兰低头看她一阵,意志坚定地推开她,扶着肩膀贴墙根站好,你这个小坏蛋,休想再蛊惑我了!随后砰一声关上大门,又打开门,伸出一根手指,给我好好罚站,罚站到晚饭!
安静不到十秒钟,姜小莱蹦蹦跳跳下楼,方简扒着步梯铁栏杆叫住她,小声:罚站呢,你去哪里?
小孩给她一个你好怪的眼神,去玩啊。
可是我们在罚站!
姜小莱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孩子吗?她满不在乎一甩手,下楼玩去囖!
方简跟着她一道下去,晚饭前又跟着她一道上来,谷映兰竟然都没有发现她们逃跑,晚饭时为了弥补,承诺明天带她们去吃西餐,给妹妹买裙子。
好多年好多年以后,方简在老照片上看到的那条白裙子,就是谷映兰带她们出去吃西餐那次,方简自己掏钱给她买的。
没有她的尺码了,买了跟方简一样的号,她穿起来大很多,还买了小皮鞋,她舍不得穿,还是穿那双姜建军赶集给她买的红色塑料凉鞋。
方简说再给她买一双新凉鞋,她说什么也不要了,穿上白裙子后也变成小淑女,走路不猴蹦了,努力克制自己不往地上坐,不玩泥巴不玩虫子,吃辣条的时候记得弯下腰,见到门口保安大爷和楼下邻居,牵起裙角身子翩翩一福,爷爷奶奶好呀。
大概太过美好纯粹的人和事,都是短暂易逝的,如鲜花、冰淇淋和再也穿不下的白色小裙子
在漫长的时之河流,人们怎敢相信,他们的生命中曾出现过这样一位可爱女孩呢?
一颗美丽的珍珠不小心落入湍急的河水中,滚进泥沙里,多年后意外于故人拾得,她忘记这是她曾遗失的珍宝,而它竟不曾被时光蒙尘,光彩如初。
是万物始发的春季,春来了,春莱也来了。
桃阳镇的花全都开好了,方简驾车和小莱回家,四野一片欣欣向荣的绿意,关于被遗忘的童年,故事终于也讲到尾声。
那,现在那条白裙子还在吗?
当然在,我爸爸从来没有丢过我的东西,从小到大的衣服裤子,还有书全都好好收起来的,不然我也不会上大一还在穿初三的衣服。
我奶奶也是,不然我都没办法看到你寄给我的信了不过,你是从初三开始就不长个儿了吗?
拒绝回答。
到家,车停在院子里,方简下车迫不及待奔向后院,先看看两棵开花的大树。
一棵桃树,一棵樱桃树,一粉一白,树冠紧密挨在一起,满树芬花吐蕊,清香沁脾,风过时纷扬如雪,地面已厚厚铺了一层。
年初时,不能回家的姜植树寄了几株金达莱小苗回来,姜建军把它们种在院子向阳处,经春雨润泽,已是一片初具规模的小灌木丛。
金达莱是杜鹃科,花期在45月,颜色极艳,小莱说:等我们五一回来,就能看到它看花了。
那现在呢?方简说:也给我种一些花吧。
小莱问:你想要什么。
方简郑重:迎春花
她备足了功课,一指房子南边那面墙,就种在楼顶吧,把土背到楼上去,给它修个花圃,让它长成一片花墙,春天开成一片花瀑,想想就很美,你觉得呢?
小莱假装不懂,为什么要迎春花啊,迎春花又不会结果,不像桃树李树可以吃,废土废肥,每年都得修剪枝丫,好麻烦的
那你到底种不种。方简冷脸。
她满脸嘚瑟,摇头晃脑,好吧,看在你那么爱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八公里外就有一片苗圃基地,二人当即驱车前往,春节时两场厚雪冻死了院子里许多花木,趁此机会,多买些花苗和树苗重新布置一下小院。
小莱还准备在院子里挖个池塘,在水里种睡莲,在岸边种鸢尾和菖蒲。据说懂生活的有钱人家的别墅里都有一个小池塘,农村大别野她们已经有了,小池塘当然也必须要有。
雨后的盘山路崭新发亮,山里的春天比城里来得稍晚,在市里她们抽空去了几个较为出名的山体公园,现在回家还可以看第二轮花。
天将将放晴,车爬到山顶,从高处俯瞰,天极为辽远,颜色明净透亮,春天的云也飘飘淡淡,稀薄而细密的卷层云像鸟儿掉落在窗台的一根尾羽。
树梢初发的嫩叶和颜色各异的山花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绿毯,梯田上有早开的油菜花,一垄一垄的金黄自高处往下流淌。
真好啊。
一场凛冽寒冬后,春已悄然为山林换上新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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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夜莺与蔷薇》,大概在七月初开文,大家快去收藏吧!
感谢大家的陪伴,咕咕又完成一本啦,真棒呀!都来夸我!
我们下本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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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2-07-21 0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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