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人?间烟火,她能看到?城里的每个角落,而唯一能让她目光停留的地方,是一个叫张印的小太监,前些天指给她的,离宫城不远的那座崭新的瑞王府邸。每夜都能看到?那里的灯起灯灭,似乎这是这座高耸的玉清楼,带给她的唯一的好处。
实在是觉得凉了,她便起身回到?房里,关好门窗。将斗篷解下,搁在衣架上。坐回案边,拿起原本搁在那里的书?,默默地读。漏壶的滴答声,充斥着空荡荡的房间。单调且不断重复。进来添灯油的老宫人?都听得厌烦了,打着哈欠,恨不得一步作三?步地远离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而她始终淡淡地专注着书?上的内容,对一切充耳不闻。实际上,适应孤独,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忽然有一阵风,将纱窗吹开,江后拿着书?起身踱过去,从?里面把窗子扣上。然而就?在两扇窗子的缝隙即将合上时,一只白皙的手?忽然抓在了窗棱上,阻住了她推窗的动?作。
她愣住,反手?将窗子慢慢掀开。渐渐,一个黑色的影子近似虚幻地出现在眼前。只一瞬间地停顿,那影子便迅速地从?窗子外跳进来,反身关上纱窗。回头扯下自?己?的面巾,噙着满眼的泪光,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皇奶奶!”
那张纠缠半生的脸,触手?可及的距离。如果不是她张口?吐出委屈的声音,她几乎一刹那都要错认。
“烨儿!”手?中的书?无意识地落到?地上,江后慢慢把她的脸捧起来,指尖在那张真实透着温度的面容上停留,诧异,惊喜,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她眼中不断地交替变换,仿佛这一刻,她正做着这世界上最?不想醒来的梦。当那唤着“皇奶奶”的脑袋再一次拱进她怀里时,她才敢确信,辜负了她数十年的中秋,第一次将她心心念念的人?送回了她的身边。
李攸烨呜呜呜呜地哭着:“皇奶奶,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你告诉孙儿,孙儿给你报仇!”
嘴角以最?自?然的弧度扬起,江后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眼睛里却覆着一层水润。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将近一年,多?少封讲她时时安好的信,都不如这一面,来得让她踏实心安。
江后把李攸烨拉到?灯下,仔细地揉捏比量:“哀家没事?,他们不敢把哀家怎么样。让哀家好好看看,我的烨儿怎么又瘦了?”她比以前更清减了,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李攸烨噙着未干的泪痕在原地转了一圈,满身的灰尘泥土终于落进江后眼里,她蹙着眉,用袖子轻轻为她擦着脸:“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是陈师傅,他探听到?皇奶奶的下落,就?带烨儿来了,我们走的密道!”李攸烨自?己?用袖子擦了把脸,抖着肩膀看着江后:“陈师傅现在就?在外面守着,他让孙儿快去快回,可是……”好不容易见了皇奶奶,李攸烨再也舍不得离开,她想起江后曾经受的苦,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她抓着江后的手?:“皇奶奶,您跟孙儿一块走好不好,咱们离开这里,管他谁当皇帝,谁造反,都不关咱们的事?!”
“烨儿,不要说?这些负气的话。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你就?好好听哀家讲。”江后把她拉至榻上坐下,把她眼角的泪抹去:“你听好了,现在玉瑞已经岌岌可危,你必须挑起玉瑞的江山,这是你的责任,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知道吗?”
“可是,皇奶奶,您隐忍了半生,可是最?后又怎么样了呢?孙儿知道皇爷爷待您并不好,皇奶奶为什么还要为他的江山操劳,还骗孙儿说?您曾经过得很好?为什么?”李攸烨的泪顺着眼角滑落。江后愣在那里,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她都知道了吗?她早该晓得的,从?她哭着扑进她怀里时,她就?该知道的。
“烨儿,哀家不是为了他的江山,哀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事?情不像你想得那样!你乖乖的,不要有恨,它太过可怕,会吞噬了一个人?的一生,你听哀家的话!”江后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受了某种惊吓般,连指端都是抖着的。李攸烨从?未见过她如此这般,露出软弱的一面,心顿时被揪紧,忙抱住她:“皇奶奶,孙儿听话,孙儿以后都听话,皇奶奶……”
极力压抑着心里那久远的恐惧与酸楚,江后慢慢地抬起手?抚上李攸烨的后脑勺,把她轻轻推开一段距离,声音已经恢复了最?初的镇定:“烨儿乖,不要哭了,看都成花脸猫了!”
恨,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无尽地恨更能彻底摧毁一个人?的一生。江后目送着李攸烨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黑夜里,心中刚刚被温暖过的一角,重新被冷意冰封。她的丈夫,儿子,都是这样被恨生生摧毁,她隐瞒了这些,只是想为她的孙儿构建一个没有恨的世界。这些,她能否明白?
李攸烨重新回到?密道,和陈越一道往回走。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陈越:“陈师傅是如何查到?皇奶奶下落的?”如果不是陈越带路,她根本想不到?皇奶奶会被软禁在玉清楼上。
陈越边走边说?:“每年公子生辰的时候,太皇太后都会吩咐御膳房煮一碗长寿面,今年也不例外!宫里现在正举办宴会,做得都是山珍海味,有谁会专门要一碗面呢?我早上便去御膳房守着,专门跟着那送面的厨子,便一直追到?了玉清楼!”
李攸烨恍然大悟,眼睛又有些酸楚,突然后悔,方才没有问江后要面吃。他们走到?一处拐角,李攸烨抬头看着边上的通道,问:“这是通向哪里的?”
更新于 2024-07-04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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