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我茫然愣了许久,想是不是因为死得太不甘心了,连地狱阎罗都不敢收,怕我变成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厉鬼,于是给我又扔了回来,着实令人沮丧。
又想起小的时候,掌门师父带我去山下的镇上游玩,路过一座寺庙,在那里,我第一次从和尚口中听到“命运”二字,不解,询问掌门师父,她老人家思索一番道,任何我们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用命运来解释,因为命运是最不讲道理的,这样无法用道理解释的事情皆可以用命运来解释,如此简单。
人之所以相信命运,是因不得不信,只有信了,才可以放过自己。原本以为我是个执拗的人,可到头来,也忍不住想去信一信了。
胸口的伤被妥帖地包扎过,但只要稍稍一动,还是能感觉到创口撕裂开来,值得欣慰的是,我似乎没有从前那般怕疼了,甚至还能从疼痛中体会到一丝莫名的舒爽,让麻木的心苏醒过来。
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我坐起来打量四周,这是一个简陋的茅草屋,屋内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再无其他。窗牖半开着,裹着湿气的冷风钻入屋内,带来山林的气息,枝叶簌簌,偶有几声鸟鸣,可以推断是在深山之中。
深山中的茅草屋,我想,莫不是哪个好心的猎户正巧路过,将我救了下来?
我躺回枕头上,伸手摸了摸胸口,隔着厚厚的棉布,什么也摸不到。
我清楚地记得,师姐那一剑不偏不倚,正正刺进心脏的位置,可什么人被一剑穿心,还能不死呢?
或许大多人会解释是我命大,但我只觉得邪门,甚至怀疑自己其实是某种不可思议的生物,怎么杀都杀不死那种,那可真是大逆不道,有违天地规律,早晚下场比凡人还要惨个百倍。
我坐起身,拆开棉布一角,打算仔细研究一番,便是这时,一个高大身影踱步进门,声音沉沉:“别动。”
我看着来人的脸,有片刻的愣怔,但更多的,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失望,如释重负的怅然。
我缩回手,微垂了眼皮道:“二师叔。”
说起我的这位二师叔,可以总结为一个德高望重又神出鬼没的人,也是整个云麓最不像云麓弟子的人。
我有一位师父两位师叔,掌门师父性情宽宥随和,有一门之主的风度,三师叔个性跳脱,是个话痨,负责照看我们一众小辈的身心健康。唯独二师叔,惯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每逢大事必出门云游,一游便是十天半个月。我在云麓这些年,鲜少能见到她,然而比起别的师姐妹,我已是与二师叔最为亲密的弟子。
我十二岁那年,掌门师父和三师叔有事下山,将一干弟子托给二师叔照看,便是那段日子,二师叔不知抽了什么风,心血来潮要教我弹琴,只是后来我弹得实在不像话,还引来许多奇怪动物毁了后山大片菜地,掌门师父回来后气得要命,罚我在祠堂跪到半夜,还将二师叔也训责一顿。这事儿令我十分内疚,当晚跪完就哭着跑去找二师叔道歉,结果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睡着了。
第二日我是在二师叔房中醒来的,三师叔得知此事后大惊小怪了许久,说这是公鸡下蛋猫咬狗,不可思议。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弟子成功踏进过二师叔的房间,更别提和她睡同一张床了。
然而事实是,那一夜我去找她,其实看到过一些什么的,也在半梦半醒间听她说过一些话,只是我年岁太小,又哭了半宿,又疼又累,一觉睡醒,外面天光大亮,那些画面和言语也像是黎明的雾,在天亮时分便烟消云散了。
直到我在雪域山庄看见华夫人的画像。
二师叔仍是惯常的一张冷脸,将我拆开的布条重新绑好,一手端起桌上的药碗举到我面前,一言不发。
我沉默地将药喝完,她沉默地收了碗,起身时,她从袖中掏出个物什递过来,是一个红彤彤的小果子。
我看她一眼,默默拿过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冲淡了口腔里的苦,我又沉默地看她将药碗放回桌上,倒了一杯茶水给我。
袅袅热气扑入眼中,我握着杯盏,望着水中自己模糊的面容,开口道:“花花谢二师叔救命之恩。”
床边人淡淡应声:“嗯。”
我抬头,对她笑了一下:“不过,二师叔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眼前人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只是目光对上我的视线时,微微一愣。
我扭头望向窗外,两只追逐的山雀在枝梢跳跃,头碰着头打闹,啾啾叫个不停。
我说:“不知二师叔可有收到我的信?”
那两只山雀闹了会儿,便一前一后飞出了视野。
我将棉被往上拉了拉,扭头看她。
许久的沉默,我颇有耐心地等着。
二师叔的眼中渐渐现出复杂神色,那双沉静的眼似是看着我,又似是透过我看着别的人。
我知道她在看着谁。
她轻叹一声,在我身前坐下:“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一些事了。”
我轻笑:“只是一些事么?”
在苏家时,有一日江胡同我和君卿闲聊武林旧事,说云麓慕珊师祖一生收了四名弟子,早年江湖纷争里死了两个,余下掌门师父和三师叔苦心支撑,才没让云麓彻底没落。末了他还感慨,当真是不容易。
更新于 2024-07-05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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