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盏月当真被关入地牢,而且还是殿下最为厌弃的那一间。
上一个关押在这里的犯人于半月前自尽,生前被砍去双手双脚,足足二十多年不曾放出。在无休止的寂寥和阴煞鬼气浸染下滋生心魔,疯疯癫癫,最终不堪其扰,咬舌自尽。
尸体还是焦晨亲自处置的,瘦骨嶙峋,狰狞可怖。
她虽然心有不忍,却明白这人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可如今看到好友也被关在同一间牢房中,焦晨再无法冷静下去。一想到盏月也会是同样的下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别怕,我信你,殿下不在宫中,等我将你救出立刻去找她,一定能解释清楚。
她絮絮叨叨,也不知是在安慰霜盏月,还是在巩固自己的决心。
毕竟这是她百年来第一次违抗黎伶的决定。
焦晨每说一句,霜盏月心底就刺痛一分。诚挚的信任一边感动着她,一边仿佛成千上万把箭矢,从她心间狠狠穿过。
你无需费神,那些宫女说得不错。开口时,深深地垂头,害怕看到这人的表情。
怎么可能?焦晨缓缓停手,五指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脸上仍然不可置信,但相比方才的坚定不移已经脆弱不少,摇摇欲坠,绞尽脑汁地反驳:怎会呢,你不会说谎,那一日亲口答应我。此后跟殿下相处亲密,哪怕哪怕是她身受重伤,你也悉心照看,怎么会背叛?
霜盏月眼皮轻颤,缓缓闭上,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衣领拉开。
焦晨不解看过去,当目光落到刻印在锁骨上的奴隶印记时,双眸骤缩。
我最初来时,就肩负杀死黎伶的命令。那是大长老的吩咐,我也并未拒绝。接近黎伶只是获取信任,久久不曾动手,的确是因种种相处动摇少许。但那一日,长老告诉我许湘澜濒死,黎伶是谪仙,唯有将她杀死炼丹,才能救许湘澜的性命。
霜盏月缓缓开口,将事情毫无隐瞒地告诉这人,亲眼看到往日嬉笑的家伙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淡。直至最后,终于满怀失望,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看着她恍惚的背影,霜盏月想,或许这人再也不会来找她。
不过这样就好,如黎伶所言,现在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理应受到惩罚。
*
先前焦晨失望离开,霜盏月已经做好就此决裂的准备,哪曾想连一日都未过去,就再度见到这人。
不同先前来时的焦躁不安,此刻已经平静许多。她手中提着饭盒,还未打开就有少许米饭的香气渗透。
见到霜盏月惊讶地看来,焦晨的表情有一丝动荡,别开视线,别扭地开口:这是晚饭,七日之间不曾进食,此地又无灵气,不补充力量,你应当撑不太久。说着将饭盒穿过铁栏递过来。
等待一会儿,见她没接,微微皱眉,脸上多一分焦急,但似乎仍未原谅这人,刚想开口催促就又闭嘴,只是执拗地将饭盒又往前递一些。
霜盏月目光落在饭盒上,又掠过饭菜去看焦晨,忍不住地问:为何?
焦晨垂眸,转过头来,眸中的失望仍然醒目:我无法原谅你,早在三百年前,殿下于雷劫之中将我护下,我就决定追随她一生。你欺骗我,利用我的信任接近并且刺杀殿下,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事情。但我不想你死去。你那日说,我是你第一个朋友。我不善计谋,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虚与委蛇。但我当真了,直到现在也无法轻易割舍。
按照往日的作风,我本应该将你杀死,以杜绝后患,可惜我竟下不了手。焦晨紧抓住自己的胳膊,身形微微颤抖十分无助,盏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看在这些日相处的情分上,不要再骗我。现在,你还想杀殿下吗?语气之中充满担忧惊怕。
霜盏月看得心疼,很想将她抱住,但深知没有资格,只能抑制住冲动缓缓摇头,我跟殿下唯一的过节是许湘澜,但现在真相大白,许湘澜或许是杀害我母亲的仇人。我再怎么愚昧无知,也不会为他伤害殿下。这些日殿下和你对我多有关照,是我辜负你们,如今心里只有愧疚,补偿尚且来不及,又谈何背叛,不过想必你们也不会再信我。
说到最后,忍不住自嘲。
若非自己对黎伶尚且有用,多半在处置鸿岳时就已经被连带着杀掉。能活到现在,全靠黎伶的忍耐。
恃宠而骄,原先还觉得这词语用在她身上并不合适,如今仔细想想竟的确如此。
黎伶也好,焦晨也罢,对她都相当宽容。
得到反驳的答案,焦晨悬起的心落下,眼中光芒明亮少许,深深点头:你说得对,被你耍得团团转,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哪怕这张脸长得再诚实也不会。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起码无需再愧疚惶恐,担忧因你而对殿下的忠诚出现瑕疵。我不信你,却信你身上的奴隶契约,有它在,此后你的生死皆在殿下一念之间再难背叛。真好,若不是主人不可有两个,我真想也在你身上刻印一份,让你再骗不了我。
霜盏月心里一抖,忽然有些后怕:没想到焦晨也有这样偏执的一面。
焦晨深以为然,心中的结郁终于解开大半,表情有些轻松,嘴角勾出些许笑意:不能怨我,是你辜负在先。好了,不要再说这些,牢中寒冷,再不吃,这饭菜就要凉了。说着,又往前递了递。
更新于 2024-07-25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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