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宋识
    “根据您签署的‘医学试验志愿服务合同’第四条协议，本次医学试验的相关补助十五万信用点将在七日内打入指定账户，请您尽快处理。”
    “注：本次合同完全符合伦理审查委员会标准，如有异议，请在两天内提交申诉.”
    “——综上，请您于三日后前往‘帕洛瑟心智精神学第三研究所’，接受最后一次术前维护，以适应本次医学试验。”
    宋识闭上眼睛。
    他将通过眼部植入体直接投影在视网膜的个人终端界面上，这份展开的“医学试验志愿服务合同”关闭。
    也许是对自己死而复生的惊异太过强烈，亦或者是因为失去了原本掌握的强大灵能，对现在这具太过脆弱的身体产生不适。
    此刻，宋识心情有些微妙。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睁开眼睛。
    这里是一个不算大的房间，四周一尘不染，墙壁白的让人不安，从天板投下的灯光倒是相当温和，可这不能让宋识的心情变好一些。
    此刻，他正坐在靠墙的一排座椅上，相隔一个位置的右侧，还有一位西装革履，褐色短发，正十指扣紧，低垂着头的男人。
    整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人。
    不.这么说不算准确。
    宋识瞥视一眼门口，虽然房门紧闭，不过他知道，门外正站着一位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不久前正是对方带他来这个房间。
    他的唯一职责，就是确保自己这种“志愿者”不会在临近医学试验开始时，因为忽然承受不住压力选择放弃和逃跑。
    面对事前已经锁住一身植入义体、封锁联网权限的“志愿者”，一记电击枪就可以让他们重新乖巧起来。
    这种场合对方当然不可能使用实弹武器，一旦不小心下手过重，让经过精心挑选的“志愿者”受伤乃至死亡——恶意损害公司财产的指控，可没几个人承受得起，哪怕对方本就是受雇公司的安保人员。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宋识慢慢坐直身体。
    虽然这份“医学试验志愿服务合同”的落款处，宋识的签名和个人认证一清二楚，遵循自愿原则，签署过程全程录像.不过宋识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有一点可以申诉的余地。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宋识”。
    或者说，至少不是现在的这具身体、不知为何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宋识”。
    他是【大源】道途的第四环灵能者，自由赏金猎人，谋杀帝国皇室之人。
    而不是另一个国家【企业联盟】境内，一座叫帕洛瑟的城市里，一名福利院出身的孤儿。
    当然。
    望着自己腕部有一道植入式数据接口、明显经过半义肢改造的右手，宋识明白，现在这两者没什么不同了。
    “.啧。”
    不需要闭上眼睛，脑海中上一刻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因为刺杀帝国皇子，尤其对方不是皇室圈养的分支血脉，而是一位拥有帝国正式继承权、序列排名第三的“选帝者”。
    于是自己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报复，面对也许是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哪怕自己已经走到第四环灵能者的巅峰，足以一击改变方圆数里的地貌，也还是无法抵挡。
    所以自己死了，在成功刺杀选帝者的第七天、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原废土上，死于帝国那群宗教入脑的疯子们的围杀。
    宋识可以肯定，面对一名同为第四环的灵能者、对方竭尽全力的最后一击，自己的躯体崩溃、灵魂入灭、灵能道途破碎，绝对是死的不能再死了，粉身碎骨，燃烧殆尽。
    哪怕是使用“缸中之脑”把自己装罐，打造一个认知幻境都做不到。
    可下一秒，当再度睁眼时，自己就出现在了这里。
    从统治世界一极，神圣皇帝，政教合一的【凡普斯塔帝国】，出现在主宰这颗星球西部区域，由九家巨型企业组成的【企业联盟】疆域之内。
    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度。
    甚至连身体都不一样。
    不，也许不是“下一秒”，这么轻飘飘的称呼。
    大脑深处，有一种若隐若现，仿佛要把整个脑袋撕裂开的疼痛感。
    甚至不需要闭上眼睛，宋识的面前就像分屏一般，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交替重叠，就好像一条道路骤然分成两截，导向不同的世界——
    宋识看向右边。
    第一次走上街头，在一场械斗中觉醒灵能，第一次掌握“灵能”的技艺，感受这种超凡的力量。最开始是用废弃场的零件拼凑枪械，然后第一次赚取报酬，更换植入体，在灵能道途上不断地深入.
    学习，厮杀，赏金，力量。
    二十年过去，当他正式踏入第四环巅峰的灵能境界，无论是作为赏金猎人还是灵能者，都已无人忽视，甚至有一定资格参与世界的局势。
    而最终，名躁一时的赏金猎人宋识，因成功刺杀一位帝国皇子，遭至帝国队伍围杀战死。
    宋识又看向左边。
    从一个随意遗弃街头，还在襁褓中的弃婴，到成为联合政府“社会安置工程”的宣传产物之一，侥幸进入罗蒙德福利院，不至于在夜里冻死，第二天被人捡去熬成蛋白膏，或者上蜡做成标本雕像。
    只是最初的宣传期过后，这座联合政府修建的罗蒙德福利院财政拨款开始一降再降。
    因为没有人注意的宣传工程毫无意义。
    在福利院建立后的十几年内，在帕洛瑟这座【企业联盟】统治下的城市里。
    无论是旧工业区大爆炸带来的失业潮，还是【南域重工】和【时序通行】这两家巨型企业的下属部门为争夺城市郊区的稀有矿物，差点摧毁小半个城区的公司战争，都远比弱势人群的处境更吸引这座城市人们的目光。
    正因如此，虽然是联合政府主持建立，可这十几年来福利院的处境每况愈下，哪怕已经从富人聚集地“白门区”搬到城市贫民窟的“深苔区”，还是越发难以维持开销。
    联合政府不闻不问。
    而从福利院走出，已经正式进入社会的孩子们，要么早早正义切割，要么自己也混得不好，提供的帮助杯水车薪。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年时间，整座福利院将再也支撑不下去，打包出售。
    “这就是你来这家研究所充当‘志愿者’，换取医学试验补助的理由么。”
    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在脑海中混淆，记忆中翻涌，让人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可这些景象包含的情感。
    ——第一次杀人时的不知所措，第一次赚取赏金的振奋；觉醒灵能的第七年，踏入第三环灵能境界时的意气风发；因为目睹被战火焚成焦土的家乡，决定向那场战争的始作俑者复仇，最终亲手斩下了那位皇子头颅时的快感。
    ——往日福利院的大家对自己的照顾和善意；一次偶然机会听见，南希阿姨和老院长的谈话，知晓福利院真实情况的深深无力感，第一次见到那位一直严肃正经，让平日孩子们害怕的老院长落泪；选择偷偷成为一位试药志愿者换取酬劳，希望以此帮助福利院渡过难关，而在做出决定前的辗转反侧和害怕。
    唯有心脏中跳动的这些，真实不虚。
    让人难以分辨，这一切究竟只是他人的记忆，还是自己所亲身的经历呢？究竟是“赏金猎人的宋识”重生于此，还是“福利院的宋识”得到了前者的记忆呢？
    宋识深吸一口气，他轻轻叩击自己的胸口，慢慢压下这些翻涌的情感。
    此刻，他的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心中对这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重生”也存在种种疑问，甚至警惕，可这种时候也暂时无法顾忌太多。
    是的，“重生”。
    通过眼部植入体，可以直接投影在视网膜的个人终端界面的右上角，清晰地显示现在时间。
    通用新历2150年，11月23日，下午21时20分。
    自己战死的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现在的时间点，那些藏匿深渊之下的人工智能们尚未发起【第二次自由革命】，凡普斯塔帝国的【净世圣战】提案大概才刚刚递上皇帝的书桌，还未化作席卷将来世界的可怖军势，【企业联盟】那群宛若神祇一般的巨型企业们依旧睥睨众生，俯瞰尘世，理想之国·【伊甸】尚未坠落——
    不过眼下，这些都跟宋识无关。
    宋识的目光从门外的安保人员移开，再度环视一遍周围，最终望向一旁，定格在那位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着头的男人。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尽快从这里脱身。
    刚才，他已经看过“自己”签署的这份“医学试验志愿服务合同”。
    本次医学试验的目标，是【植入体精神耐受症】。
    它有个流传更广的称呼，叫赛博精神病。
    因为不断植入义体，对身体进行各式改造，导致个人的精神崩溃、心智跌坠，成为一个再也没有自我意识的可怜虫，这就是赛博精神病。
    在这个植入义体司空见惯的时代，在帕洛瑟这座城市里，每一天都能在流媒体上见到赛博疯子杀人的视频。
    而这座隶属于巨型企业【翡翠制药】的研究所，就是召集一批精心挑选的志愿者，进行一种新式抑制药物的临床实验。
    这种药物抑制的是“赛博精神病”。
    那么赛博精神病人在哪呢？
    就在这里。
    根据记忆和合同上的内容，这场试验补助高达十五万信用点的医学试验内容，会先将志愿者强制转化成“赛博精神病“，再进行新式药物的临床实验。
    这座研究所提供的十五万信用点，与其说是试验补助，更像是一份直接买下你整个人所有权的开销支出！
    这场试验的志愿者从进入这座研究所开始，无论是否能活下来，从今往后都将受到研究所的掌控，再也没有个人权利可言。
    如同商品。
    所以，必须准备战略转移了。
    宋识心道。
    不管自己“重生”的原因是什么，又是真是假，是否藏着什么阴谋，可无论如何，当一只小白鼠都不是宋识的愿望。
    尤其还是变成“赛博精神病”这种东西。
    关于那些巨型企业的恶劣行径，他前世就见识过太多了，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董事们的人品不抱有任何期待。
    甚至，他也不是没杀过几个。
    但那都是过去式了。
    望着个人终端界面上的“植入体一览”，宋识不由有种无可奈何之感。
    四肢是原装的，体内的器官同样原装，里面流着血而不是机油和冷却液。
    唯一还算得上“义体”的，只有经过一定改造，植入一个数据接口和增强型皮肤的右手，以及一个脑机接口。
    而现在。
    一个半骗过来，福利院出身，才成年不久的孤儿，连植入体都没有配全，这一身零星可伶的植入体列表上，最值钱的恐怕还是联合政府提供的个人终端芯片。
    事实上，就连研究所让宋识通过一连串测试，成为试验“赛博精神病”新药志愿者的原因之一，正是宋识处于“有植入体但不多”的程度——他们需要不同状态的志愿者，充当足够的样本。
    而灵能更不用说，连第一环的【觉醒】阶段都不是，纯粹的普通人。
    唯物的力量拉大胯，唯心的力量更是直接没有。
    本次试验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
    这种情况下，饶是宋识手里攥着一大把灵能技艺，以及各种植入体的选择和搭配，也不可能一人杀出这个研究所，拦路的全部图光光。
    难道因为一个人的意志顽强，就可以挡住智能步枪的大口径钢芯弹突突突？
    哦，还真行。
    不过那得是走【共识】道途，起码第三环阶段、意念已经开始影响现实的灵能才能做到的事。
    总而言之，想要离开这里。
    自己需要找一个合作对象。
    宋识看向坐在不远处，西装革履的沉默男人，打了个招呼。
    “呦”
    “公司人，都这种时候了，还不舍得脱下你这身皮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