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隽柏顺利迎娶洪斯妧。
果然不出两年,他们的第一个女儿降生了。傅鹤松看着玲珑可爱的婴儿也很喜欢,为她取名为傅玹玑。
傅隽柏炼鬼修法器,将其卖给四界精英,巨额财富滚滚而来。傅隽柏在享受成功人生之时,没有想到人生第一场沉重的打击即将到来。
傅玹玑三岁了,依旧看不到鬼。
傅隽柏心里暗自担忧,没告诉任何人。不久洪斯妧自己察觉到这事,自责不已。
傅隽柏宽慰她:“可能只是玹玑年纪小,天赋还没被挖掘,等她长大一些再说吧。”
洪斯妧问他:“你几岁开始能看见鬼?”
傅隽柏被她这一问霎时哑然。
傅隽柏人生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无头女鬼,那是傅鹤松的精心安排,他希望儿子从小就看到和别人不一样的世界,是一个由人和鬼共存的世界,习惯并掌控这一切。只不过所谓“共存”并不意味着鬼有和人相同的权利,鬼只能服务于人,是一种手段一种资源一种武器。
傅隽柏一出生就能看见鬼,傅鹤松也是一样,傅家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可傅玹玑不同。
一直到傅玹玑五岁依旧看不到鬼,偶尔听闻世上有鬼这种东西的时候还会表现出害怕的情绪。
傅隽柏大失所望,不得不承认父亲说的话应验了。
他不敢告诉父亲这件事,更不想让傅家毁在他手里。洪斯妧自知对不起傅家,不配当傅家的媳妇,提出离婚。傅隽柏不肯,想再试一次。
“我不信老天这样对我!”傅隽柏对洪斯妧说,“咱们再生一个孩子,再试一次。如果这次还不行,我……”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洪斯妧也知道他非常为难。她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行,再试一次,这一次一定要成功!
傅玹玑六岁那年,傅渊颐出生了。
上天还是怜悯傅家,傅渊颐几乎将她姐姐缺失的所有天赋一一补齐,她带着孱弱的身体迟迟降生,却让傅家人喜出望外。
她不仅能看到鬼,更是聪明过人,傅隽柏教她的任何知识她都能举一反三,三岁时就抓到第一只鬼,五岁可持法器,六岁能纵阎罗罐。
傅隽柏对二女儿疼爱有加,心中默认她以后就是傅家的继承人。但作为一名合格的父亲,他在倾心于二女儿的同时也没忘记疼爱傅玹玑,傅玹玑从小到大只要多看一眼的东西,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她的房间。傅玹玑的所有任性,作为父亲他照单全收。
他们一家和谐美满,傅玹玑也非常宠爱自己的妹妹,傅隽柏以为一切都会朝着自己最满意的方向发展时,美梦随着傅渊颐的成长破灭了。
傅渊颐抓鬼是家长教导,并非她的本能。她没去学校,所有知识都是傅隽柏请老师到家里教她的。她没有朋友,除了几家世交之外,傅渊颐极少接触外面的世界,但这不意味着她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傅家有很多书,她会看电视看电影,她知道自家做的事和别人不同,自己也和别人不一样。她知道在别人眼中这世界上并没有鬼。
傅渊颐心里有疑问,就问傅隽柏:“为什么我们要抓鬼?”
傅隽柏说:“鬼自古都是邪物,你不抓它它就害人。”
的确,电视电影和书里都说鬼会吃人,可所有的鬼都这样吗?
“人有好人和坏人,对吧?”她又去问妈妈。
洪斯妧看着可爱稚气却认真的女儿,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对啊。”
“我们对这世界不能一概而论,是吧?”
“嗯,对啊。”
“所以鬼也一样。”七岁的傅渊颐很肯定地说,“鬼有坏的鬼会害人的鬼,但不是所有的鬼都会害人。比如我,它们就从来不害我,看到我还会害怕。”
洪斯妧说:“当然了,因为我们渊颐厉害鬼才害不到你。但鬼会去害别的孩子,比你弱小的孩子。”
傅渊颐点头,觉得妈妈说得对,可是疑惑仍然在她心里。
她从来没见过爸妈出去工作,可家里的钱源源不断,傅家人出行也极其奢侈。她知道赚钱并不容易,很多人穷极一生可能都买不起一套房子,为什么爸妈能够这么富有?
怀揣着对这个世界和对傅家的疑问,傅渊颐渐渐长大。她爱她的爸妈和姐姐,爱这个世界,一如既往地帮家里抓鬼。
直到十岁的某天,她无意间推开飐风堂的大门之后,一切都变了。
梦里树枝摇晃,斗转星移,傅家的夜晚也并不宁静。
傅渊颐的听觉在昏迷之前到达最为敏感的境地,她能听见来自泥土深处的哭泣,这是傅家世世代代扎根于此留下的恐惧和怨恨。
现在的傅渊颐不喜欢傅家,不喜欢番阳暑地,不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不喜欢她爸妈,不喜欢她姐姐,也不喜欢出生在这里的自己。
夜已深沉,无解之境的金光是树林中唯一的光源。
傅渊颐倒在地上,不知昏迷了多久,林中的小鬼在周围虎视眈眈窃窃私语,想要靠近,却被境壁烧成了灰烬……
天光又暗,暗又生晖,不知过了几个日夜,傅渊颐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怀抱温柔而熟悉,带她回到生命之初。
第92章
傅渊颐睡着或清醒,并不同常人。她闭着眼时可能是清醒着,睁眼时或许在做梦。
她的世界除了鬼之外,只有一片黑暗。
可她能感觉到常人难以体会到的微观世界,比如闻见阳光的温度,听到空气的流动,以及雪花的融化声。
柔软的雪花慢悠悠地从天而降,整个天空明亮纯净,艳阳当空白雪皑皑,晴天白雪是五伦山脉非常独特而罕见的漂亮景观。
傅渊颐醒来时听不见任何鬼语,周围十分安静。
她躺着柔软的沙发上,换了一身衣服,胸口的伤也被处理得很细致。
她已经不在无解之境里,这份熟悉的感觉让她明白,这是傅家的客厅。
傅家的全景客厅有一面270度弧形大玻璃窗,可以远眺五伦山脉。天花板也是透明的玻璃,一棵苍健的天藏神树种植在东南位,高高的树冠冲出了天花板,向天空延伸。晴天白雪落在树叶上,让整间客厅明亮洁白。
“渊颐。”
有些沙哑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傅渊颐当然听得出这是她妈妈的声音。
洪斯妧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傅隽柏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椅子上,正在认真翻阅手里的古书,就像不知道傅渊颐已经醒来似的。
傅渊颐不能视物,但能闻出傅隽柏和洪斯妧身上特殊的气味。
很奇怪的是,人嗅觉的记忆力远超于大脑,傅渊颐离开傅家十多年,本以为很多东西都忘了,可当曾经闻过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甚至能将这些气味抽丝剥茧,分辨出哪些是熟悉的没有改变的东西,哪些是陌生的事物。
傅渊颐将手从洪斯妧的手中抽出来,站了起来。她站在客厅正中,不像主人,也不像客人。
傅隽柏的眼睛没从书上移开:“你想好了没有?”
傅渊颐“嗯”了一声,傅隽柏有些意外,微微抬起目光。
“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傅渊颐还是那句话。
傅隽柏觉着被戏弄,将书放下,威胁道:“这就是你想明白的结果?”
“我说了,不明白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抓她炼鬼?”傅渊颐笑道,“她活着的时候是个凡人,死了以后也是一只普通的鬼,甚至还没变成恶鬼,家大业大的傅家怎么会看得上她?你那瞎了一只眼睛的得意弟子青田将抓她回傅家不过是要把我引回来而已。可惜我对你们傅家炼鬼的伎俩没有兴趣,傅先生大可让青田继承傅家,你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傅隽柏听罢哈哈大笑:“属于你的东西?你好意思说出这句话。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流的是傅家的血?你所拥有的都是傅家给你的,你才是我的东西!?你倒有这脸皮!如果不是你!”傅隽柏指着她,“我傅家何需将本事传给外人!我生你养你,你就这样报答你的父母?!”
傅隽柏震怒,傅渊颐却不动如松,忽然叫了声:“爸。”
傅隽柏通红的双眼有一刻的闪烁,姿态却没丝毫的退让。
“爸,你说的对,我身上流的是傅家的血,只要这血一刻没流干,我说破嘴皮子你们都还觉得我和你们密不可分。”傅渊颐笑着后退了几步,腿挨到茶几边缘,摸到了水晶果盘和一把水果刀,“这样吧,我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你也把我的还给我,我们就此互不相欠。”
没待傅隽柏说话,傅渊颐轻松地在自己的腕口割了一刀,血潺潺往下淌,她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表情没任何变化。
她把胳膊向傅隽柏的方向伸,袒着伤口给他看:“很快就还完。还完之后,你就再也不是我爸。”
傅隽柏看着傅渊颐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在他眼前滩成一地刺眼的红。
“你一定要这么做?”傅隽柏问道。
“我已经这么做了。”
“渊颐——!”
傅渊颐的手臂被洪斯妧一把抓住,洪斯妧握着手帕的手在颤抖,不忍看那伤口,迅速将其包扎上。
傅渊颐皱眉想要挣脱,却被洪斯妧牢牢抓住。
“你这么久没回家,一回来就这样……你是想气死我们吗!”
傅渊颐没说话。她本来就重伤未愈,这会儿又任性放血,要不是用意志强撑,恐怕早就昏厥过去。
洪斯妧将女儿拉回沙发上坐下,大喊一声,让门外的弟子将医药箱拿来。
“让她放血啊,让她放!”傅隽柏怒不可揭,“就让她死在这里!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
傅渊颐“哼”一声:“这也是我的愿望。”
“你们父女俩,能不能一人少说一句?!”洪斯妧忍不住咆哮,她这一声之后,两人倒是真的没再说话。傅隽柏是被气得心口发疼,傅渊颐则是昏昏沉沉。
傅隽柏再也不想见到傅渊颐,佛袖而去。
洪斯妧看着女儿的脸,将她的手掌摊开,见她的手腕、手指甚至是手掌全都伤痕累累。每一道伤口之下都是疼痛,都是鲜血,都是她毫不吝啬将她厌恶的傅家血流干的执着。
“这么多年了,你这脾气还是和你爸一样,一点儿都没变。”洪斯妧低声道。
傅渊颐许久没回答,洪斯妧以为她昏迷了,谁知她忽然开口:“妈妈您这些年没少监视我,说起来我们也不算多年没见。”
弟子将医药箱拿来,洪斯妧沉默着为她包扎伤口,闷了许久,最后说:“无论你多不喜欢傅家,多不喜欢你身体里傅家的血液,可你不要忘了,你不仅流着傅家的血,还是我洪斯妧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渊颐,这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割裂的?”
傅渊颐没说话。
“我这些年担心你,牵挂你,无数次梦到你,我想去见你又怕你知道我来会不开心,我连偷偷见你的资格都没有吗?就算你不肯认我这个妈,你也一辈子都是我的女儿!”
洪斯妧的声音镇定,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的声音却是清晰。
傅渊颐年少离家,独自在外生存、学习、奋斗,如今她拥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赚回来的。她没有依仗过傅家一丝一毫,她以为自己能独立于天地,以为自己已经彻彻底底脱离了傅家,可到最后,血流不干,心还会乱。
就在她因为妈妈的眼泪内心有一丝愧疚的刹那,忽然一股恶臭飘入她的嗅觉。
那是来自恶鬼的怨气,浑浊又腥恶,那是用再好的香料都无法掩盖的罪恶。这股恶臭附在傅家所有人的身上,渗透在他们的肌肤上,融入血液里,生生世世都无法消除。
十八年前误闯入飐风堂看到的那一幕突然重现,无数阎罗罐、修罗窟里的鬼凄厉的哀嚎、痛苦的呐喊犹如一道利剑刺进她的耳朵里。
临邛的双臂双腿被斩断,用药物催复,又再斩断。四肢堆起的肉山,腐肉和白骨交错。
她抬起头,被结痂的血糊住的脸庞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绝望又盛怒的眼睛紧紧盯着只有十岁的傅渊颐。
好干净漂亮的小姑娘,这血液的味道……是傅家人。
临邛哈哈大笑——只要本王还有一口气能从这里出去,本王一定要杀光傅家人!杀光天下所有傅姓之人!
杀!杀!杀!
杀!
傅渊颐浑身一颤,立即将手抽了回来。
洪斯妧看着她,傅渊颐撑着沙发站起身:
更新于 2019-10-18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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