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后,胤礽撩开车帘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微眯了眯眸子,心底有些高兴,这还是他头一次能来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还是靠海边的城池。
此番跟着前来南巡,倒当真是收获不小。
在行馆安顿下来之后,康熙接见过当地官员,便说着要去港口看看,胤礽忙出言劝阻他:“汗阿玛,今日天色已经晚了,明日一早再去吧,而且儿臣以为,您若当真想考察民情,这么去怕是看不到什么。”
康熙不解他这意思:“不这么去要如何去?”
胤礽笑了笑,道:“换身衣服,微服私访。”
胤礽这么说,康熙自然是一听便明白了,却也觉得这提议不错,当下便准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胤礽三个陪同康熙着便装轻车简行只带了三两随从和几个护卫,在天才刚亮之后,低调出了行馆,一路往海关码头而去。
虽然起得早,康熙的兴致倒是颇高,也难得和颜悦色地与胤礽三个说笑起来,问到胤祉怎么脖子上红了一块,可是被人咬了不成,原本也只是与他打趣,胤祉的反应却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手捂紧了脖子,憋得满脸通红,道:“汗……汗阿玛说笑了,怎么可能被人咬了,昨晚没睡好,落枕了而已。”
本就是随口问问的康熙却被他这副模样给弄得莫名其妙,心知肚明的两个不免有些好笑,而善心大发的胤礽便开口帮之解了围:“我那有些药酒,是太后给的,还挺好使的,落枕了抹上按一按很快就能好,一会儿回去我叫人给你送去。”
胤祉连忙谢恩,见康熙已经把话题转到了别处去,暗下里松了口气。
他们到达海边的时候,正值一日当早码头上货卸货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吆喝声此起彼伏,而往来的各种相貌奇异打扮更是古怪的洋人则是尤为引人注目。
几人跟着康熙下了车,康熙四处打量一番眼前的场景,看着人来人往热闹繁盛很是高兴,又见那些洋人一个个颇为威风趾高气扬却又不免皱起了眉。
码头的一边有商人打扮的人正挥着手,在招呼着手下的工人装货上船,康熙的目光移过去,看了片刻,胤礽走上前提醒道:“阿玛,我们过去看看吧。”
没有多做犹豫,康熙第一个走上前去,到了那人身边,又看了一阵,眼见着那人歇下了正喝着水,便难得主动地与之搭起讪来。
“你这做的是什么买卖呢?”
那人看他一眼,道:“运些丝绸茶叶去南洋卖,兄台的口音听着像是北方人,怎么会来了这里?”
胤礽帮着答道:“我们确实是京里来的,家父听闻与洋人做买卖能赚大钱,便过来探探路。”
“你卖这个能赚得钱吗?”康熙又问道。
那人笑了笑:“我做小本生意的,养家糊口罢了,这位小兄弟说的赚大钱,那得跟衙门里头那些当官的打点好,没有他们帮忙,怕是困难。”
“为何?”
“这还不简单嘛,朝廷虽然开了海,但这诸多限制的,能拿到船引就不容易,即使船引到手了,这每日进出港口的船舶也有限额,也往往得排队排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我这批货,就是大半个月前就备好了的,今日才轮上能够运出去,想要做买卖赚点洋人的银子,也不容易啊。”
康熙闻言微蹙了蹙眉:“所以你觉得朝廷应该把这限制给放宽了?”
“我们这些靠海为生的,自然是盼着朝廷能够少干涉一些,要说起来,以前没开海之前我开个小店做生意,连糊口都困难,这几年陆陆续续地好歹也攒下了不少银子,这一带,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在少数。”
那人说到兴头上,也不管康熙在没在听,又继续道:“其实海禁开了,可不止我们这样的小民得利,朝廷一样好处不少,至少这缴纳上去的关税就不在少数吧,哎你说,这皇帝老儿怎么就不会想呢,弄这么一堆的限制,束手束脚的,我们赚的钱少了,孝敬他老人家的不也就少了嘛。”
“放肆!”
康熙脱口而出,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听到有人敢这样议论他,自然是气愤,那人一下有些愣住,胤礽赶紧打圆场:“家父脾气直,你别见怪。”
那人挥挥手:“是我失言了。”
康熙的眉头蹙得更紧:“你只说这些好处,却殊不知不加以限制,日后会惹来多少麻烦事,你看看这里,遍地都是洋人,若是这些人不安分,肆意妄为,滋生事端,徒添民困,要如何是好?前朝为何也闭了海?不就是因为倭寇海盗横行!这些番邦蛮夷岂是守信之人,若不防着他们,他日必成大患!尔等商贾,只知眼前蝇头小利,如何能从朝廷大局出发!”
被这么一顿驳斥,那人非但不生气,反倒来了精神,不予苟同地辩道:“兄台说这话显然是不了解这边的民情,就不说宁波府这里本就是富庶之地,这几年为了做买卖,闽广一带我也没少去过,闽广人稠地狭,田地不足耕,多数人望海谋生,未开海之前,百货不通,民生潦倒,这几年下来,却是户户家给人足,比之先前好上不止百倍,而那些原本游手好闲的无赖,为了发家致富,也是尽入番岛,鲜有在家饥寒,窃劫为非之患,如此非但没有你说的徒添民困,反倒是不少为非作歹的人走上了正途,岂非不好?”
没等康熙反驳,那人又继续道:“那些洋人若真是不安分无端滋事,那也是官府衙门的事情,管不住他们那是当官的无能,前朝倭寇海盗横行那也是被朝廷逼的,真要治住那些洋人,光靠防着有什么用?若是朝廷和皇帝有那个本事,能让他们有贼心却没贼胆,那才是真的能耐!”
“汗阿玛的脸都青了,这人胆子可够大的。”胤禔低声与坐在身旁的胤礽说着,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在康熙与人较劲的时候,胤礽却走到了一旁的海岸边去,在石礁上坐了下来,胤禔只犹豫了片刻,就跟了过去。
胤礽没有理他,目光定定望着远处,初升起的朝阳挂在海平线上,红霞晕染了远处大半的天空,湛蓝奔涌的海水拍打着石滩,海浪声不断。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奇异的景色,便是着了迷。
因为离康熙那头隔得远,胤禔的胆子也大了,靠过去揽了揽胤礽的腰便又笑着放开:“在想什么呢?”
“你说海的对面会是什么?”
“遍地都是红毛黄毛蓝眼睛绿眼睛的洋人的地方。”
“……”
“怎么,太子爷?你想去看?”
当真是俗不可耐。
而被胤礽评价为俗人的某人却突然似变戏法一般手里多出了个雪白盼着螺旋状花纹的海螺,在胤礽面前晃了晃:“你看这个。”
“这什么?”
“海螺,方才下车的时候捡的。”
胤禔说着便送到了嘴边,吹了几下,便有清脆的声响传出,断断续续,却是怪好听的。
胤礽久久地看着他的样子,对上他盈满笑意的眼睛,一时竟是有些移不开目光。
海风渐起,便吹乱了他的心。
良久过后,何玉柱过来,附到胤礽耳边小声禀报了什么,胤礽点了点头,站起身,冲胤禔道:“帮我与皇上说一声,这里风大,我去前头的茶楼喝口茶。”
“你等等!”
胤禔想问个明白,胤礽已经不等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跟上来,径直走了。
茶楼离码头有一段距离,胤礽进去之后便由人领着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来给他请安的人正是原本的勤郡王现在的贝子福建副都统岳端,同来的人还有他那个做生意的朋友陈之杭。
上一回还是前一次南巡在江宁之时,胤礽见过这个姓陈的商人,那时对方不知他的身份,还与他说笑打趣,后来岳端私下里曾与之透露过一二,当时这陈之杭虽然意外却并不惊讶,毕竟岳端的身份就摆在那里。
再之后,对方开始协助岳端帮胤礽做事,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请过安之后,同来的施世范先禀报道:“爷,贝子爷已经等您许久了。”
胤礽点了头,示意几人都坐又赐了茶,这才先问起了那陈之杭:“施世范说外头那人是你找来的?”
说的正是码头上正把康熙气得跳脚的那个商人。
陈之杭即使知道了胤礽的身份,在他面前却也是半点不怯场,豪爽地笑道:“是,他是小民的一个手下,专帮小民打点买卖的,为人别的不行,就是胆子特别大,嘴皮子利索。”
胤礽勾起了嘴角:“是挺能说的,岳端不是说你一直都是福建广东两头跑,怎么这会儿却来了宁波了?”
“实不相瞒,小民的生意虽然大部分在福建和广东的海关,这里和江南海关也偶尔会来。”
“而且是南洋,东洋,西洋,有人的地方就有你伸过去捞银子的手。”岳端打趣道。
陈之杭也不忘了趁机拍马屁:“那也是多亏了有太子爷和贝子爷您帮衬着,要不小民哪里能这么顺利将买卖做大。”
胤礽喝着茶,徐徐问道:“爷听人说,广东一带的牙商一块成立了个叫十三行的商行,你也加入了,可有此事?”
陈之杭道:“是,请求放宽港口出入商船限额的提议,其实也是小民通过十三行向粤海关监督提请的。”
胤礽疑惑问道:“岳端说你家是扬州的盐商,你自个也多是在福建经营,怎么会想到加入了广州的商行?”
“小民自然也是有考量的,由粤海关出货,无论是去南洋还是更远一些的西洋都方便,更者,早前未开海之时,不论是偷着运货出海的商贩,还是经由澳门私下辗转前来兜售货物的洋人,多是在如今的粤海关码头上下货,那个地方,比之其他三处,海上贸易开展得早,日后也定会更有前景。”陈之杭信心十足地说道。
随即,他又道:“其实朝廷肯开海,这暗下里做私运的人便少了,大伙都规规矩矩地缴关税,朝廷便于管辖又能充实国库,也是好事一件。”
原来如此,胤礽闻言想了片刻,道:“那倒是不错。”
更新于 2021-02-22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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